没事躺着,随手翻书,打开之页刚巧是“渔家住在水中央,两岸芦花似围墙。撑开船儿撒下网,一网鱼虾一网粮。”这“一网鱼虾”的恍惚梦境,使久居城市中的我,回想起一个穿着裤衩、光着脚丫,只顾在河里捉鱼,而让牛偷吃了地里庄稼的少年——我。
故乡在一个向阳的山沟里,那里三面环山,寨前有条清清小河。春天,柳树发芽,桃花盛开,却不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陶老先生拎着酒壶,打着饱嗝,虽有清风傲骨,闲情雅兴中的桃花却散发出一种浓郁的贵族味。而故乡的桃花就那么三五棵树,长在南山坡,开在河沟旁。寨前的那条河是我永远的乐土,河从高山流下来,在寨前的稻田间蜿蜒流淌,峥峥淙淙,永不停息。小河里,那数不尽的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水塘水沟,曾经踩下多少自己稚嫩的足迹,到处有着自己幼小的影子,到处有着如水清澈的梦幻。
夏日,水边成了我们流连忘返的地方,无数童年的欢笑都逐了流水。那清清的水流中,不仅有着各种令人着迷的水草、奇怪的卵石,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游鱼。水是鱼的母亲,鱼是水的儿女,清澈见底的水曾让鱼的生命怎样肆意?而这水的精灵也诱惑着小小的我,让我想尽一切办法与水作战,从她怀里抢走一尾尾鱼,童年也就在这争抢中生动起来,有趣起来。
还不懂事时,我问母亲,我是怎样长大的?母亲说:“你是在河里泡大的”,当时我很纳闷。我生于代表中国苦难岁月的六十年代,感受过凄风苦雨,但更多的记忆,是随那些奇形怪状富有幻想的被水冲刷得滚圆溜滑的石头长大,是无忧无虑的童年。
那条从世界动植物基因库高黎贡山西侧流下来的河,外人叫明光河,我们叫母龙河,属龙川江上游。
河水晶莹透亮,水族生灵不胜枚举,河里有白条鱼(细鳞鱼)、鲤鱼、石扁头、刺骨头、火通鱼、小黑鱼(麻鱼),在田沟里有泥鳅、黄鳝、青鸡(青蛙),还有以鱼为食的獭猫、白鸭、八鸭、黑老鸭。城市娱乐场里专门供小孩子捉鱼的游戏,虽然玩得欢,但多跃跃欲试,不敢出手,纵有出手也是难于逮着。而我那时玩捉鱼游戏是为改善生活,成了“一网鱼虾一网粮”,摸爬滚打间犹如囊中取物。老人说:“只有不上山的汉子,没有撵不着的麂子”“靠山可以吃山,靠水可以吃水”。下河抓鱼的方法可多了,有撒网、搬罾、阻鱼洞、撇河、闹河、叉鱼、支溜筒、挞鱼坝、砌鱼窝、下槽笼、炸鱼,不同的节令,不同的鱼种,有不同的拿法。
记得读初中时,有个星期天早晨,母亲叫我到学校边办事,回家路过学校门口,遇同学慧,寒暄过后,慧说:“听说你捉鱼历害,有机会带我去看看。”我随口而出:“好啊,现在就可以去。”慧置疑地看着我,我诚心地看着慧。慧是我班班花,因家离学校较远,多数星期六星期天一个人独守宿舍。我也刚巧昨天阻了一个鱼洞还没拿,想顺便去看有没有鱼,既是我要做的事,也可解慧一天的闷。
俩人走着,我告诉慧,阻鱼洞就是看到大石头洞穴里有鱼,在鱼最爱出没的洞口放上一个有倒刺的鱼笼,其余洞口用杂草土垡石头塞住,鱼要出此穴非笼没路,一两夜后鱼就被迫逼进了笼子。
来到我阻鱼洞处,大石头前临深水后靠岸,我站上大石头,脚用力蹬了蹬,勾头看了看,说:“笼里有鱼,洞里也还有鱼,试试看,我们能不能再把洞里的鱼赶进笼里。”于是,我找来一根细树枝条,从后滩刨开一个小洞,用树枝狠心往里搅,只听鱼在洞里噼里啪啦乱游乱跳,偶有往后洞钻出的,被我捉住了。慧在岸边看了一会儿,禁不住鱼跳的怂恿,脱掉鞋卷起裤腿和我一块儿来捉鱼。一条筷子长的白条鱼逃出来,从我手中逃脱,不是因为鱼能耐,而因我一手使杆,仅一手来捉。刚好这条鱼被慧捉住,双手合拢紧紧地捏着鱼身。鱼儿摇头摆尾拼命挣扎,鱼身上的水到处乱甩,甩得慧一脸水珠,晶莹滴翠,那一刻,慧的笑声是从没有过的清脆和响亮,笑容是多么甜美自豪啊!一会儿,也许鱼儿累了,睁着滚圆凸冒的大眼睛,嘴巴吧哒吧哒动着,不知是惊讶被女孩捉住,还是好奇看到仙女下凡,又似脱离鱼水关系的无奈。
人们把羊与鱼配拢便是“鲜”,那么,光滑白嫩的鱼儿配上洁白细腻的美人便是“美人鱼”了。慧一笑一颦是那么的美,不枉做“班花”,只怨我笔尖羞涩,孤陋寡闻,不能用恰当的词句来描绘,借用《诗经.硕人》中赞美齐庄公女儿的诗句来描述:“双手白嫩如春荑,肤如凝脂细又腻;脖颈粉白如蝤蛴,齿如瓜子白又齐;额头方正蛾眉细,笑靥醉人真美丽,秋波流动蕴情意。”
慧问我,你怎么知道洞穴中还有鱼呢?我说:“近山识鸟音,近水识鱼性。接触多了,只要站在岸边往水里望一望,再看看水面上起什么波纹,水底下往上翻什么样的水泡,水是什么成色,周边地形怎样,就知道水底下有哪种鱼,鱼多不多,大不大了。刚才,我站上石头用力蹬了蹬,看到洞中有汽泡冒出,有鱼屎漂出,是鱼受惊的结果。”
我俩取了鱼笼,把鱼拿回家,共进美餐,临晚返校。
快到学校,慧忽然叫住我,伸出手,让我闻闻她身上有没有腥味。我弯腰闻了闻,其实我全身都是腥味,怎么能闻得出别人身上有没有呢,我闻到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让我魂飞九霄的女人特有的馥郁芳香味。我抬起头,俩人的目光相遇,一时间,慧腼腆地低下了头,我以善意的谎言顺口说:“没有!”慧红着脸说:“记住,千万别跟同学说我们去捉鱼了,拉钩发誓。”俩人的小手指紧紧地勾在一起,慧的手指是如此纤细,就像大号鱼钩勾住了我。我注视着慧从心底漾溢到脸上的兴奋表情,说:“好!”此情此景就像两个青梅竹马的情侣。从此,故乡那个没有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就传出一个我谈恋爱的新闻,不论我怎么解释,大伙都不信,我的解释,如同用河水冲洗鱼腥味——不洗还好,越洗味越浓。
初中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慧,光阴似箭,一诺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往事如烟,从此,关于鱼的往事,在我脑海中却再也没在比这更烙印强烈的了。若慧看到这段文字,引出童年天真无邪的回忆,也许不会怪罪我的谎言了。
这条潺潺流淌不息的小河哦!依然如故深藏在静谧幽深的山里。而今,当我踏上故乡的河边小径之时,我觉得,曾经的时间和空间要重新排列组合是那样的艰难,跟梦一样杂乱无章。我知道,流水和时光不可回溯,往事不可回溯,生命亦不可回溯。我再也找不到那滑过去的时空、趟过的小河当初的模样了,留下的只是淡淡的回味。
那条河、那些事、那段时光、那个慧,是多么的熟稔和亲切啊!
文:李安成
图:网络
编审:王灿
责任编辑:杨冬燕冉懦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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