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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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李如雪,是云山保护工作人员。我主要的工作就是寻找猿粪。
寻找「缘分」?是不是听起来很浪漫?其实就是长臂猿的粪便。至今已两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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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风景
大二时,和师长一起在森林里偶遇长臂猿的经历,让我爱上了出野外。
一位老师曾说「没人的地方才有真正的风景。」野外原始森林的风景深深吸引着我。
在盈江县,长臂猿栖息地离村寨近。早上,我们离开家,爬到后山半山腰时,太阳升起来。往下看是一条河,云雾还没散。两岸的长臂猿陆续开始鸣叫。
如今在中国,「两岸猿声啼不住」的景象,大概只能在那里见到了。
■盈江县长臂猿栖息地-2-
社区工作
在盈江,天行长臂猿都分布在村寨旁,跟人生活得很近。所以我最初是做社区工作。
期间,我发现一件趣事,所有长臂猿生活附近的聚落都是傈僳族村庄。傈僳族以前又是以打猎为生的民族。
这一矛盾和解的命门在于古老生活哲学的辩证。其实傈僳族从祖宗辈就传着一条规矩——「不打长臂猿」。
如果你打了长臂猿,村里所有人都可冲到你家,杀鸡宰猪,大吃大喝。
■长臂猿鸣叫■长臂猿凝视前方-3-
为什么要找猿粪
现在天行长臂猿数量不足只,非常少。又因森林被蚕食、割裂,它们被隔离分布在各个小小的森林斑块中,互不连通,可能产生近亲繁殖现象。这会影响基因多样性,增加遗传病风险,生育率、成活率都会降低,最终加速灭绝。
粪便比毛发、血液好找。我们找猿粪,就是为了搞清楚近亲繁殖的现象有没有在天行长臂猿中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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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狗的路
年的大年初一,老师问我愿不愿意去找猿粪。对于这份意义重大,听起来还有几分「浪漫」的事,我没多想就答应了。然而,现在,我可能是世界上最艰辛的铲屎官。
寻找猿粪要比想象中寂寞得多,一直陪着我的是一只拉布拉多搜粪犬,它叫叮当。
因为它是工作犬,要尽量避免与其他人接触,所以每天喂食、遛狗都得我亲自来。每到节假日,其他同事可以去旅游。我得守在叮当身边。
我就这么开着一辆车,带着一条狗,在中缅边境的各个村子穿梭。
■李如雪与叮当在野外-5-
找猿粪日常
日常是这样,要找粪便,先找长臂猿。根据长臂猿每早会鸣叫的习性,我和叮当天亮之前就要出发进山。早早爬上树,张着耳朵探听哪儿有猿啼,下雨也去。
我们尝试过很多方法,最靠谱的还是直接看到长臂猿排便,再冲过去找。但这太依赖「缘分」了。一年里,我只亲眼见过两次。
猿粪之所以罕见,是因为长臂猿生活在树冠层,猿粪“出炉”后经过高空抛物大多变成了天女散花,一旦落地就不容易再找到。
而且我找的是野外「非习惯化」的长臂猿,它们不习惯人类活动,见人就跑,这更是让搜粪工作难上加难。
■堪称保护色-6-
为找猿粪绞尽脑汁
办法我想尽了。
最难的是,即便找到长臂猿,你也不知它会在哪排便。叮当真正在嗅的时间很短,只有二十分钟左右。它能在定位后于小范围内识别猿粪,却不能一早就追踪定位猿粪。
方法一:
我会在见过长臂猿出没的地方找一些可能是它过夜树的大树。想象哪根树枝是它在过夜时,会拉着排便的,就在那根树枝下一颗草一颗草地翻,一寸不放过。
结果,没找到。
方法二:
猿粪有多罕见?护林员都没见过。我向他展示了一张在高黎贡山拍到的猿粪照片。照片中,一只苍蝇落在上面。护林员灵光一闪「诶,苍蝇会找到啊!」
■猿粪照片于是,我们就开始在很安静的林子里仔细听苍蝇的声音,希望通过苍蝇找到猿粪。
结果,还是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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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生存
在千方百计寻找猿粪的过程中,我和叮当也没少吃苦。
有一种旱蚂蝗,一旦碰到,就会附在身上吸血。
因会分泌一种物质,它吸血时不疼。常常是回家脱鞋时才发现,血已浸透袜子。
我怕虫,但是蚂蟥爬上身,你也顾不得,只能动手摘。适应后,倒觉得蚂蝗没那么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蜱虫!
它是一种口器上有倒刺的吸血虫子。吸满血后,它就变成豌豆般的血泡,但不会像蚂蝗般自动脱落,而是一直叮着,与你共生。
■从左到右依次为吸血前、吸饱后、扯下叮当肉皮的蜱虫有时从叮当身上拔蜱虫,甚至会把它的肉皮拉下一点。最多时,我从它身上找出过20多只吸满的蜱虫。
不仅如此,丛林天气多变,我还在野外突遇过雷暴,一条闪电就在我眼前劈下,火花迅速窜到脚边。
还有一次,我不慎闯进一片荨麻,被蛰得不轻。但我却很高兴。因为那次我找到了猿粪,而且是第一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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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猿粪啦!
我带着叮当,从年3月找到11月,终于第一次找到猿粪。
那次巡山没见到长臂猿,为此,我放了一段猿啼录音。以为有其他种群入侵,一群长臂猿冲下来查看。我赶快躺进草地里。它们在上面转了一圈,没发现入侵者,往另一个山沟跑去。
雄性已经走了,雌性突然回过头来。我也抬起头看着它,没动。它在那儿拉了一泡猿粪,像是宣告领地,随后就跑了。
找了大半年,终于找到了!我激动地冲过去,在地上和草果叶上发现了一些粪便。还挺热的,不干也不稀。虽然碎了,但很有黏性,比冰淇淋粘稠一点。
■李如雪发现猿粪的地点我带了一些30mL的密封管,里面放了98%浓度的酒精。把猿粪放进去,里面的DNA、蛋白质遇到酒精就会固定下来。
■猿粪收集密封管一收好粪便,我就往回爬。这才发现刚冲下来的地方是一片荨麻。这种植物带有刺毛,蛰人会引起痛苦刺痒。
当时没信号,我为了把这个激动的消息尽快分享给大家,一路往回冲。到了有网络的地方,马上就发消息给老师和朋友,还特地发了朋友圈,真的特别高兴!
直到回去之后,我才发现小腿、膝盖都很疼,之前完全没顾上感受这股痛。
找了一年多,我找到了二十多份粪便。它们并非来自二十多只长臂猿,可能某一只长臂猿拉得比较多,可以装好几管。
尽管这已经是我能取得的最好成果,但搜集到的猿粪量还是远远不够。因为现在猿粪分析用到的试剂都很贵,考虑到成本,每次都要积累到一定量才检验。
然而,在搞清长臂猿保育是否受到近亲繁殖冲击前,我就亲眼目睹了其他更直接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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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长臂猿家庭
那次也是为了找一群长臂猿,我放了录音。不是迫不得已,我们不会用这种方法。因为万一被心怀不轨的人利用,可能伤害长臂猿。
放完录音,三只长臂猿从背后的山上很慌张地冲下来。我看到两只黑的,一只雌性棕色的。不相信运气好到第一次就能遇到长臂猿的我连望远镜都没带,看不到更多细节。它们很快就跑了。
第二天,我带着望远镜,又找到了它们三只。那只雌性特别紧张,比两只黑的紧张,一直在我们周围跑来跑去,发出警报的鸣叫。我发现它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猿,看大小可能不足三个月。
两只黑的长臂猿会有些生疏地跟着叫,配合不进去,不像正常的夫妻对唱。我怀疑两只黑色的都是它的孩子,里面没有主雄。因为观察到过,生小猿后,主雄会因食物不够,去稍微远的地方单独找食物,确保它的妻儿能吃饱。当时我也如此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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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长臂猿家庭
第三天,我带着长焦相机上山,拍到了雌性怀里的宝宝,也拍到了另外两只黑色长臂猿。它们不够壮,体表的毛很稀疏,不是成年的样子。我始终没看到主雄,心想肯定有问题。
很快,它们又跑了。无论如何我得跟过去看看。我就和另一位向导循着树晃的方向跑过去。但很快它们就不见踪影了。
准备放弃时,对面又传来两声啼叫,我们重新确定了方向后追到一个种满草果的山沟。在那里,我们闻到了一股腐烂的味道。这时,长臂猿还在对面叫,可追过去后,发现有一道悬崖,人上不去,只好往回走。经过山沟时,又闻到那股气味。
我跟向导说「肯定有动物死在这里。」
「不会是长臂猿吧?」
「怎么可能!」
我走在他后面,只听他突然说了一句「真的是长臂猿!」
当时我不信,以为他在骗我。我走过去翻开草果叶,一只趴着的长臂猿出现在我眼前。
它是一只雄性的长臂猿,整个身整体都是黑色的,大概一米左右。
我很震惊。长臂猿这么珍稀的动物死了一只,我也不敢碰它,也没有信号跟其他人联络。我们决定先走。
■两天后,李如雪再次上山回收尸体下山路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每次我一放录音,那只雌性长臂猿就急忙冲下来?为什么它们三天逃跑的路线都是相同方向?这只雌性长臂猿要独自带着三个孩子,有一个还抱在怀中吃奶。
会是怎样的未来正悄悄注视它们?
想到这里,悲伤深沉。
-11-
生命的故事
最终云南省铜壁关省级自然保护区回收了这具尸体,并制作成骨骼标本。它右臂的尺骨中段有一处骨痂,那是骨折后没有妥善处理的痕迹。
长臂猿不可能放弃使用任何一条胳膊,这只长臂猿生前每一次摆臂时有多痛,我永远不会知道了。
■李如雪的同事祝常悦测量了猿骨图/祝常悦后来,我和同事又返回发现尸体的区域做栖息地调查,试图更全面地了解这个长臂猿家庭。
我怀疑最终导致它死亡的是某种疾病。在那片栖息地,种草果、砍竹子和采集活动比较多。虽然长臂猿见人就跑,但接触过人类留下的垃圾,也可能感染人类携带的病毒。
我们也在栖息地周边发现了砍树和修路的现象。
我想,它们过得挺不好。
■长臂猿栖息地,砍树(上)与修路(下)-12-
这种情况下,我为什么还在捡粪
长臂猿栖息地破碎化问题严峻。不足只的天行长臂猿被彼此隔离在一个个森林孤岛中。几乎可以确定,它们正面临着高度近亲繁殖的困境。但因为它们所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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