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9月5日6时46分,微弱的晨光被雨雾削减了大半。枝头一阵晃动,却不见猿的影子。“呜呼~”蔡叔轻声模仿着长臂猿的叫声,仿佛就是朋友之间的呼唤。我们屏息,静静地听着,仿佛连心跳都漏了一秒。“呜~”阿嬷(长臂猿雌性)回应了一声,晃着树枝向我们荡来。蔡叔像看到老朋友一样笑了。

蔡叔总是知道阿公和阿嬷下一步会怎么走,而且能够最快地在密不透风的竹林中走出一条我们的“路”,以契合它们的移动方向。但是长臂猿是在树冠层攀缘而行,我们在没有路的树林子里跟随,这难易程度,可谓天壤之别。蔡叔负责在前面开路,拿着他的大砍刀,削去挡住路的植株,大多是繁殖力极强的竹子和藤条。不仅行进速度要快,而且眼睛要时刻盯着阿公阿嬷的动静,假如不是因缘参加了这次行动,我没法想象要实现跟猿是多么艰苦的事情。

在傈僳族的古老传说里,大山里的“黑猴”(长臂猿)是开天辟地的创世祖先,有着神灵一样的地位。而蔡芝洪的孩提时光也日日有猿鸣相伴。“高黎贡山就当我们的老母亲一样,我小的时候天天都有几群长臂猿在房子后面的林子里唱歌,我真的不希望等我的小孙子他们长大了,连长臂猿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太可惜了。”是的,蔡叔所守护的天行长臂猿刚被确立为新种,就面临着不足只的极度濒危状况,长臂猿保护工作迫在眉睫。

年,蔡叔出生在能攀山、善打猎著称的傈僳族家庭,他的家乡,云南省保山市潞江镇的芭蕉箐(今芒合村沙田组)坐落在怒江西岸,背倚巍峨在云雾之间的高黎贡山,那是野生动物的乐园,也宛如他孩童时代的后花园。他是父母的长子,年结婚成家,陆续成了两个年轻人的父亲及三个孩子的祖父。在成为护林员之前,蔡叔是一名粮农。由于时代的原因,他没上过学,是人们眼中得“文盲”。

在野生动物保护意识尚未普及的年代,虽然也没少跟着老辈人进山打猎,但狩猎“打公留母”、伐木“砍弯留直”的质朴生态观却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

这里是生物多样性保护具有全球意义的关键区域,以栖息着天行长臂猿、白尾稍虹雉、怒江金丝猴、大树杜鹃、滇桐等特有或珍稀物种闻名遐迩。年,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成立,保护范围覆盖高黎贡山中南段(保山市腾冲县、隆阳区和怒江州泸水县)。年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初当护林员的几年里,保护区对于周边的村民来说还是个非常陌生的概念。平日里有说有笑的“阿洪老表”一夜之间穿上迷彩服就成了阻止大家进林子伐木、采药、下套子的护林员,各种矛盾层出不穷。当着面、背地里,说坏话、嚼舌头的不在少数。

面对这种局面,蔡叔充分利用了他多年来在寨子里建立起来的人缘和威信,对于巡护时遇到的进山村民,都像唠家常一样地劝说和宣传,据老辈人总结的“生态现象”,解释森林对水土保持的意义、自嘲偷捕盗猎的下场——“我要是不干护林员现在怕是在监狱里蹲着了。”他幽默风趣地处理方式让村民们听得明明白白,开始心甘情愿地配合保护区工作。

做了几年的护林员后,蔡叔家面临着不小的生活压力。巡护工作占用了不少务农时间,家中妻子、孩子又先后住院做手术,家里的花费用云南话来说是“相当恼火”。同时,猎户打猎不再仅仅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为了将猎物卖给野生动物黑市交易,从而狠狠地赚一笔。

蔡叔坦言,最难过的时候,“不干护林员,重新拿起枪进山一趟,轻轻松松把老婆孩子的医疗费挣回来”的念头他不是没有想过。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去做苦力,劈柴、搬货,干最重的活儿,因为“那些动物或大或小都是一条生命,看着它们死在面前,想想都忍不住会流泪。”

年,蔡叔负责的沙田组辖区被并入了百花岭管护站。第二年,长臂猿专家范朋飞的研究团队选中百花岭辖区内的板厂设立了天行长臂猿野外研究基地,自此,蔡叔开启了他的科研监测生涯。起初他跟着鸣叫的线索翻越陡峭的山岭,在沟谷中跋涉,从日出追到日落,只为一睹长臂猿的真容。历时四年,完成了两群长臂猿的习惯化工作后,蔡芝洪彻底扎根在基地,把这个没水没电没信号的地方变成了一个能够长期让野外工作者容居的小家。

清晨四点起床劈柴做饭,到长臂猿的过夜树下等待第一抹晨光升起。一天中,长臂猿跑到哪里,就要追到哪里,寸步不离。再高的坡都要爬,再陡的崖都要下,还要在枯叶和泥土之间寻觅长臂猿粪便的痕迹。雨季的时候,长臂猿的活动时间长达十二个小时之久,在树林中哪怕浑身都被雨水浇透了也要继续坚持。

这种全天候的行为观察与记录,让科研人员得以透彻地了解天行长臂猿的食性、家庭、基因、发育和健康状况,为这一极度濒危的物种制定最切实可行的保护方案。为了精准地测量冠层的温度和光照,布设在树冠上的温度光照计需要蔡叔徒手爬20多米高的大树才能读取。

年,保护区、中山大学生命科学院与大理白族自治州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研究中心(云山保护)三方筹建了“高黎贡山板厂保护与科研基地”(云端护猿基地),蔡叔作为最资深的野外向导,始终都是基地的核心人物,是科研监测人员最信赖的野外伙伴。

跟他穿行在林子里,就仿佛是跟着一只能和山野对话的精灵。他瞄一眼就能看出野生动物行走的通道,从蹄印的深浅、大小说出物种和体量,从叶片上留下齿痕猜出是鼯鼠还是菲氏叶猴……更不消说从粪便推断食性,从叫声分析性别和年龄,摸着地面的余温就知道赤麂或野猪何时离开了睡巢。所以,才会出现《动物来啦》中蔡叔模仿天行长臂猿鸣唱的镜头,因为他太熟悉它们的歌声了。

监测霜背大鼯鼠,他能把鼯鼠安家的树洞都找到;监测菲氏叶猴,他几百米外就能听出猴群移动的方向;监测植被物候,他能说出高黎贡山六种竹子的细微区别,各种乔木的花期果期。为了做长期的行为学监测,蔡叔和其余三名护林员习惯化了一个长臂猿家庭,一直跟踪至今,源源不断地为行为生态学科研贡献一手数据。

他参与测量的50个植被样方,至今都在每月进行物候监测。动植物学者、土壤微生物学者、地质队、保护组织、电视台……所有的专家、访客、媒体来到百花岭都得找蔡叔当向导。

现在,护林员的工资高了,子女也相继成家,加上参与科研监测的收入,家里经济条件不再让蔡芝洪头疼,但每个月25天的野外工作实实在在限制了他和家人团聚的日子。而以蔡叔和熊有富大哥为代表的一线巡护人员正是保护工作的基石。他们的故事或许没有像漫威英雄那样具有史诗和传奇色彩,却在日复一日的坚守中吟唱出动人的旋律。(摄影:李林春、欧阳凯、云山保护文字:常悦;部分图片截自央视《动物来啦》编辑:李石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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