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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原始森林,我并不陌生,一次次沉醉在高黎贡山的森林里,鲜花,瀑布,温泉,溪流,古道,雨雪,蚂蟥,美丽的,艰险的,都一一体味过。不知为什么,我就喜欢这种一览无遗的荒僻和无遮无拦的野性,不是要躲避什么喧嚣,说这话似乎很矫情,只是觉得把自己暂时交给这生命醇厚的原始森林,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似乎就被这生命的光辉沐浴了一遍,温润了一遍。

高黎贡山大脑子的原始森林之路是绵软而漫长的,腐根枯叶间盛开的小野花,蓝眼睛一样一簇簇跳跃着,给脚下点缀出无限生机。林地里不断有野生动物的脚印出现,同行的护林员小王对我们说,这里最常见的是野鸡、猴子、黑熊、苏门羚等,它们在这里的生活是绝对不受到打扰的。

不受打扰?我想到,在我们生活中,很多时候,还有什么比不受到打扰更好呢!

从米的界桩往上走,头顶逐渐阴暗下来,几十米高的大树枝叶交叉重叠,遮住了天空。沉厚松软的腐叶在脚底沙沙作响,散发着无人侵扰的潮湿气息。这里不像北斋公房一线涧水飞流、小溪潺潺,相对要干燥一些,脚底基本不见细水流过的影子,但毕竟是原始森林,树上的苔藓绵厚而轻灵,触絮在微风中妙曼飞舞,寄生在苔藓上面的黄心兰舒展着娇羞的花瓣,一切生命都在森林的赐予中苏醒着、睡眠着,昼夜交替。林中留盼之间,一种硕大的叶片钻入眼帘,仔细一量,约有两个手掌长,七八厘米宽。护林员小周说,这是另一种大叶杜鹃,开花约在二三月,花朵洁白,且是由一二十朵小花组成一个大花球,很是漂亮,要想看到它,比看大树杜鹃也容易不了多少。他还说,大脑子原始森林的珍稀植物还有红花木莲、滇藏木兰、木荷等,只是现在都已过了花期,它们的美丽今天是欣赏不到了。

说话间,一丝阳光钻过树的罅隙照在脸上,一抬头,一棵几十米高的木莲正含蕊绽放。我叫所有的同伴过来观赏,她们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花,惊喜不已。我原来以为木莲只是大理永平的宝台山有,因我二月末才去看过,想不到能在大脑子再次一睹芳容。此刻,它们在高大的树冠上袅袅婷婷,紫色的花瓣含羞带娇形似荷塘中盛开的初莲,所以我把它们叫做“开上树的木莲花”。树所在的位置,一片天宇都被映衬得诗意无比。小周说,木莲属木兰科莲属植物,又叫黄心树,常绿乔木,一般高达20米,它具有耐寒性,幼年喜阴,但长大后喜光,在大脑子原始森林,也只有两三棵。

转出一个山谷,森林突然打开一个巨大的缺口,万丈阳光齐射而下,一座直入云霄的山峰横亘在前方挡住了视线,青黛的身躯雄浑地无限延伸,山腰浓绿滚滚,山顶白雪披泻而下,那种夺人的光辉和气势,不是大脑子又是什么?一问才知道,这里的海拔已是米。米?一个念头闪过,这距离主峰不是不远了吗?

大脑子,保山境内高黎贡山最高峰,海拔米。一看时间,才下午3点,我说,上主峰还来得及!一行人都兴奋得想要继续攀登,可小王说,别小看这米,不是一般的艰难,如果现在上去得两个多小时,那回去就非得摸黑了。但我们还是决定要走下去!

确实,从此刻开始,才是一天中最艰难的行程。又走出了米,原始森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竹海。这种竹约三四米高,比指头略粗,竹质坚硬无比,又叫刚竹。护林员在前面开路,费很大的劲才能砍断一棵。它们在高山上释放出强劲的生命力,叶片碧绿,淡雅天成,我们久久穿行在竹林中,甚至产生了诗人般的情绪。

在海拔约米的地方,碧绿的竹海消失了。竹的另一个生态系统出现在眼前,一米多高的刺竹、滑竹密密麻麻地站立在山冈,它们还没有从前冬的萧索中苏醒过来,枯干的枝条迎候在阳光下,雪,一团团堆在它的脚下。因为才是第一眼见到雪,我们兴奋地抓起一坨,在滚烫的脸上摩挲。

爬上一个叫金瓜亚的垭口,大脑子第二次呈现在眼前,距离比刚才近多了。它的力量不断激励着我们向它走近,走近。雪越来越厚,竹越来越密,我们已完全找不到路了,只是望着大脑子的方向一步步探过去。浪漫没有减,心情还是很好,只是脚下艰难多了,一脚踩下去,踩进一个雪坑里,雪埋到大腿,越往上拔人越往下陷,大家的距离早拉开了,没人帮忙拉你,只有自己拉着竹子往外拽脚。一使劲,鞋掉了,脚在雪下刺骨地疼,弄半天把身体扯出坑外,再趴在雪地里用手去捞鞋子。带着一脚的雪水继续走,十次八次地被竹子滑倒,摔在竹刺下,手脸布满道道血印。抬头,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色,竹梢直刺蓝天,体力的消耗让人直想躺下去。

下午5点,我们终于穿过竹林,到达一个高山草甸,海拔米。这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啊!荒草萋萋,雪野茫茫,苍穹之下,大脑子就在草甸的右边静静地立着,因为太近了,它的每一根脉络都清清楚楚,每一片冰雪似乎都反射着万古的神韵。我仿佛听到了它的呼吸,雄浑、亲切、喷张有力。我们不约而同地躺在草地上,任雪风吹拂,任阳光轻抚……

10分钟后,热汗散去,凉意袭来,这时最惬意的事,就是把湿透的鞋袜脱去,打着光脚晒太阳,同时吃一顿最有滋味的野餐:一个冷饭团。早上起床的时候,就见几个护林员围在火塘边烤饭团,他们说,吃死干粮不当饭,爬山,就这个最实在。的确,以往爬山任凭吃了多少面包火腿肠总觉得饿,这次可不一样,一天就一个冷饭团,竟全没饥饿感。中午在原始森林就已经吃了半个,剩下的半个,就在这米高寒地带解决了。

太阳的温度渐渐减下去,身后大脑子顶端的积雪反射出层层银光,虽然与它的距离不过几十米,但隔着一个深谷,从左边山梁绕过去至少还要4个小时。站在这座尖削入云,半年积雪的山峰面前,尽管直线距离只有几十米,但我们就此止步。不是因为脚下隔着深不见底的山谷,而是愿意它在我们面前保持它的高度。四月的雪风呼呼地吹着,天离手很近,地就在脚下,那与天地,与雪山,与森林,或者说与一座我认为最伟大的山峰融为一体的奇妙,是在任何地方都体味不到的。我坚信这一点。高黎贡山从南到北绵延公里,米的山峰只此一座啊!并且因为它的艰险奇绝,除了护林员,很少有人到达这里,我有幸踩着护林员的足迹,把自己的汗水留在这里一整天,与杜鹃、森林、竹海、雪地这些原始森林的“眼睛”亲密私语,过后每次想起,心都为之震颤。

天马上就要黑了,绕过去简直就是奢望。到达此时的高度,我们已非常满足。其实不难分辨,我们身下的这块高山草甸,就是泸水与腾冲的分水岭。往草甸的东面望去,山重水复,连绵起伏,据说下到半山就是泸水的傈僳山寨。想象之中,傈僳山寨一定充满火塘的温暖和歌舞的浪漫。

准备下山了,但怎么也舍弃不了东坡那厚厚的积雪。我第一个坐到雪坡高处,脚一蹬,哗——有些失重的感觉袭来。裸露的胳膊不小心擦在坚硬的雪块里,又是一道鲜红的血印,刺凌凌的疼,十几秒后落到坡脚,裤子差不多又湿了,但心里快乐的滋味,再硬的雪块也划不碎。雪地里尽是尖叫与欢笑,对于拖儿带女的我们来说,这么放松地疯一把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玩是玩不够的,但再不下去,到大塘站就不知要几点了。

在竹林里一次次的摔跤中,我一次次回望大脑子,它离我们越来越远。然而它又将永远矗立在我的梦中,我不敢说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大脑子,来听它充满活力的呼吸,但我知道,没有这次经历,我将永远无法释怀,有了这次经历,我的生命将丰厚无比。

我怀念这次行程,怀念高黎贡山大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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