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单骑

31省市

7万公里

骑摩托车走丙察察,正常情况两天可以穿越。因为全线施工,不时碰到封路间断放行,骑了三天才到云南。

到达怒江第一县贡山,已近黄昏。贡山县城建在怒江边的一个斜坡上。当晚全城停电,天色暗下来,县城黑沉沉一片。到怒江边一个广场上寻找营地,广场上闲逛的居民不少,似乎因为停电,大家讲话都轻声细语。

大家突然一声尖叫,全城瞬间被点亮。

广场上有些运动设施,路灯一亮,便热闹起来。小孩追逐嬉戏,大人们运动吼叫。这下没法露营了,最后在一个工地里搭了帐篷。

从西藏到云南,气候越来越温暖,觉得保暖手套暂时用不着,就着工地水龙头洗了。第二天往独龙江,骑了十几公里双手已经冻得拧不动油门,只好在路边一户人家借火将手套烤得半干,套上勉强御寒。寒冷不是因为当天气温比往日低,而是行走的海拔升高。从贡山到独龙江即是从怒江峡谷到独龙江峡谷,中间需要翻越海拔多米的高黎贡山。

从绿叶娇嫩的怒江河畔绕道上行20多公里,一团团彩叶在古木森森的原始森林中随意点染。色彩渐行渐浓,爬坡过半,红黄紫绿交相辉映,犹如百花在林中竞放。

40多公里,彩林外雪山在望,公路在雪线以下穿山而过。穿山隧道全长6.68公里,年通车;通车前公路需要翻越雪山,每年过半时间无法通行。

穿过隧道已经进入独龙江峡谷地带。从贡山县城进入独龙江,仿佛从波密进入墨脱。独龙江和墨脱的地理环境、气候都相似,都是深入高原雪山的一段河谷,都是从高寒山地进入热带雨林的立体垂直气候。只是独龙江峡谷更为逼仄,也更为封闭。

五十年代独龙江还是个世外之地,通往外界的只有两条引藤攀岩的小道,独龙江人不知今夕何夕。云南解放近一年,新政府派官员进入,他们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换了“衙门”。

六十年代独龙江修通了一条通往贡山县城的马帮驿道,告别了完全依靠人力运输物资的历史。九十年代末,央视拍了一部叫《最后的马帮》的纪录片,记录的就是“独贡公路”通车以前独龙江的马帮运输情况。

过隧道,在彩林中折叠穿行二十余公里,一江碧水在绝壁深谷中奔腾南去,已到独龙江畔。沿江行不多时,已到独龙江乡。乡上的街道刚建成不久,整齐划一的设计。

走进一家湖南人开的餐馆,饭菜的价格和藏区相当。老板说独龙江峡谷虽然气候温暖,但雨水太多,种不了什么庄稼,吃用都从内地运来,所以什么都贵。

其实在商品社会,当地种不种农作物对大部分生活物资价格影响不大。在广东购买东北大米,比在东北贵不了多少钱。影响生活物资价格的主要还是交通条件决定的运输成本。

今天的独龙江耕地很少,倒不是因为雨水过多收成不好,而是退耕还林的结果。独龙江峡谷漫山翠绿,森林覆盖率95%以上,这些林木大多是最近十几年长起来的次生林。

自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独龙江经历了一次开发自然与回归自然的轮回。

解放初期,独龙江还是以石器为主要生产工具的“游耕时代”。人们春季放火烧山,点播种子,等着秋季收割。这种原始的刀耕火种方式收成低,需要大面积耕种,并且土地需要轮荒养肥。当地人没有固定居所,都是在耕地傍搭棚居住,收割后迁往下一片耕地,人随地移。

五十年代中期,铁器在独龙江峡谷普及,独龙江才告别了游耕,进入了深耕细作的定居时代。

其后一场接一场的运动,旧的传统被彻底打碎,而新的伦理并没建立起来。八十年代包产到户后,“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们在欲望的驱动下,开始疯狂地掠夺自然资源。当全国人民还在羡慕“万元户”的时候,独龙江每户人家的年收入已经两三万元了。不到十年,独龙江两岸基本看不到一片树林,深山中的香樟树被砍伐绝迹,各种药材被采摘一空。

九十年代,独龙江又只能靠大面积耕种来努力解决温饱。

新世纪初,国家开始实施“退耕还林”,独龙江划入“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国家每年的粮食补贴足够让独龙江人过上“顿顿大米饭”的幸福日子,独龙江这才告别了食不果腹的饥饿岁月。

如今独龙江已经基本告别了传统农耕时代,每户每年只种少量的庄稼,并且收割前已经被野生动物吃掉大半。当地人倒也不生气,似乎就是为了野生动物而种。“当地人都很清楚,现在是野生动物养着他们,而不是他们养着野生动物”在巴坡村村委会办公室里一个林业局官员对我说。

过巴坡村时天空飞起雨点,急忙拐进村子。村中户户房门紧闭,屋檐很窄,很难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好在大雨到来前骑进了村委会院子。

巴坡村原本是独龙江乡政府驻地,乡政府几年前搬到了二十公里外的孔当村,乡政府的旧地也就成了村委的办公地。办公地是一个由三排房屋围成的半开院子。一排是新建的平房,两排干栏式的砖瓦房应该是以前乡政府遗留下来的老屋。

我将车停在一间老屋的屋檐拐角,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办到室门口看地图,抬头相见,简单问候,便邀我到办公室小坐。男子是县林业局官员,大概经常到巴坡村一带巡林,所以村委给了他办公室的钥匙。

办公室里五六张深褐色办公桌一字排开,都统一配备了某美国品牌的电脑和打印机,但没有一个办公人员。一个山沟里的乡村机构不会有多少东西打印,即便同时有五六个人办公,共享一两台打印机完全足够了。这很明显是为了要补助款弄来备查的。

这位林业官员大概长期下乡驻点,比较了解情况,对当地的补助颇有点酸味,说“国家盲目乱补助,搞得这些不纳税的人活得像大爷,我们这些纳税人反而一点地位没有。”看来这位林业员完全没搞懂什么是纳税人。

说当地农民活得像大爷,显然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了。他不明白退耕还林后产生了大量的富余劳动力,受过一点教育的年轻人还可以外出打工,年纪稍长的只能留守山沟,一年没多少事可做,其实是种隐性失业。

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取生活资源是一个人获得尊严的基本前提;靠别人恩赐、救助,获得的物质再丰富也难免内心卑微。

雨停,继续沿江而下。

作者游记列表

摩旅中国24:墨脱,中国最后通车的县,全年没冬天,外出却要翻几座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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