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黎贡山下的抄纸人家

手工抄纸是一门古老的技艺。据史载，西汉时期我国便开始了造纸。腾冲虽身处边地，造纸工艺同样源远流长。据《腾冲县志》记载，“腾冲明朝即生产草纸，主要产地为佑土、永安、新华、河西等地”。县志里所记载的永安、新华、河西等地均位于界头镇区域内。纵观整个界头镇，抄纸生产现在主要有两处：一处是位于新庄，主要以生产棉纸为主，其原料为构树皮；一处就是新华高家岭，以生产草纸为主，其原料为竹子。

高家岭位于高黎贡山西麓，隶属腾冲市界头镇新华社区。高家岭全村所有人都姓高，是一个具有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古村落。据高氏礼公碑和《高氏家谱》记载，腾冲高氏始祖叫做高宜冠，是洪武十四年(公元年)九月钦调进征云南加封的镇盛将军，其后人三世祖高周德死后，遗世祖仁、义、礼、信分四支刻石载碑，高家岭高家隶属礼支。以仁义礼信作为宗族传承，足可看出高家祖先对传统儒家文化的重视。而高家抄纸技艺，据说就是随先祖从南京传过来的。

从地理结构看，高家岭土地平坦宽广，本该是以农业为主，然而，这一个小村庄，却一直坚守着祖宗的传承，世代以抄纸为主业。在集体经济时候，全村四五十户人家几乎家家从事抄纸，即便在机械化生产占据市场的今天，这里仍然有七八户人家留存着古老的抄纸工艺。高家抄出来的这种土纸，主要用于民俗，周边乡镇祭祀所用的符神用纸（本地称其黄钱和白钱），大部分来自高家岭所产。

传统手工抄纸是一项技术含量极高，工序又极其复杂的手艺。目前，手抄纸有选料、做麻、泡料、腌麻、煮料、打浆、抄纸、榨纸、揭纸、晾纸9大工序并含30多道小工序。可以说，抄纸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干的事，而这个高黎贡山下的小山村却把抄纸当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实在让人惊叹。

高家岭最有代表性的抄纸人家是高世贵家。高世贵自己也已经说不清楚高家抄纸到底传承了多少代人，他只听说自己的太公高正川（高世贵的曾祖父）是清末时期远近闻名的抄纸能手。那时候，高家的抄纸生意做的很大。太公经常赶着几十匹骡子驮着自家生产的手抄纸翻过高黎贡山到保山大理等地售卖。太公做生意讲求诚信，口碑极好，再加上高家抄纸上好的品质，高家生意越做越大，一度富甲一方。

如今，高世贵家的抄纸规模较之祖先已经大幅缩减，毕竟现在机械生产的纸成本更低，占据了更多的市场。然而让人欣慰的是，纯手工制作的高家抄纸，虽然成本较高，价格也相对贵一些，却得益于其上好的品质，每年依然保证了不错的产量和销量。据高世贵介绍，他家每年要购买3.6万斤竹子，年产纸22.5万张左右。古老的传承和良好的口碑，逐渐吸引了大众的眼球，近年来，央视以及地方媒体相继对其进行了报道，各方游客更是纷至沓来，只求一睹为快。一个来自北京的游客看到高家抄纸后赞叹不已，给这种纸取了个名字叫做“黄金纸”。

高家岭抄纸全部是家庭手工作坊生产，一个家庭就是一个作坊，一家人分工明确，男人主要负责选料、做麻、泡料、腌麻、煮料、打浆等预备工作，至于抄纸这道工序，却一律由女人操作。高世贵家四世同堂，人人都会抄纸，目前抄纸主力主要是高世贵的妻子高菊芝和女儿高自聪。高菊芝很小就学抄纸，到目前已经从事抄纸40多年，今年35岁的高自聪也已经有了18年的抄纸经历。

在高世贵家参观抄纸的时候，让我们印象最深的是高世贵的小孙女高赛怡。这个年仅11岁的小女孩一点也不怕生，看到有客人来总是很热情地和人家打招呼。客人们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女孩，都争着和她搭讪。

高赛怡，你会抄纸吗？会呀！

哪个教你的？我妈。

什么时候学会的？从小就会。

给可以教教我们？可以呀！

说话间，高赛怡便大方地走到纸槽前给大家示范抄纸。让人惊讶的是，这个瘦弱的女孩，动作技术竟然十分老道，抄起纸来有模有样。只见她两手拿着抄纸的竹帘架，往池子里一浸，出水后右端再次入水浸一次，往旁边一扑就完成了一次抄纸。动作很快，我们一开始都不大明白。高赛怡十分善解人意，为了方便我们学习，她特意编了一道口诀教给大家，第二次示范的时候，她特意放满了速度，一边动手，一边念念有词：“下——，右手起——，左手抬高——，右手放下——，熨——。”然而，愚笨的我依然不大明白，高赛怡没有办法，只好对我说：“我妈妈抄得比我好，让她又来教教你们”。说完便把竹帘架让给了一旁的妈妈高自聪，高自聪也不多说，脸上带着微笑接过女儿手里的竹帘就开始抄纸。高自聪抄纸速度很快，一把竹帘在手里犹如变戏法，入水，出水，再入水，转身往旁边纸堆上一熨，回头又开始了下一张，整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感觉那不是一种手工活路，而是一种有着内在韵律的舞蹈，又或者干脆是一种无声的音乐。在攀谈中，高自聪告诉我，她状态最好的时候，每天可以抄八捆纸，合计多张，而一般人只能抄多张。不愧是高家嫡系传人，这一手功夫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高自聪娴熟的动作，让作为观众的我们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抄纸好像是一门十分简单的活路。看了半天，我有些手痒，想要表现一下，便学着主人家的样子，拿起竹帘就往水里浸。第一次出水，竹帘上的纤维分布还算均匀，但是二次入水时就出了问题，右端竹帘一入水，原来分布均匀的竹纤维被水一下子就冲散了。我不服气，再次实验，依然如此，头上开始冒出热汗，腰也酸得受不了，此刻方知抄纸不但是技术活还是体力活，一般人还真干不了。

看完抄纸，高世贵带我们到家里参观了已经抄好的成品。在我的想象中，草纸应该是很粗糙的，但当我看到高家抄纸后，却彻底改变了自己的看法。这高家抄纸，色泽温润，厚薄均匀，抚摸上去，一点没有硌手的感觉。看着用来练习软笔书法也是完全可行的，据说前两年，城里的一家文化公司用这种纸做了一批工艺笔记本，销量还很不错。高家抄纸有白黄两种颜色，其中最漂亮的是黄纸，色泽金黄透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真不愧其黄金纸的称号。

我问高世贵，怎样才能保证产出高品质的手抄纸。高世贵说：“这关键在于每一个环节的认真把握程度。首先从选料来说，必须在每年六、七月份，选取刚长出梅针叶的新竹，太嫩太老都不行；再比如洗麻这个环节，一定要一根根地认真进行清洗，确保竹子干净如新，没有一点泥巴和石灰的残留；抄纸用的水必须是清洁流动的山泉水，遇到下雨天气，必须及时关闭水管，以避免含有泥沙的水进入池子，如果水体被污染，一池纸浆将会彻底废掉。高世贵接着说：“只有每一个环节都认认真真，板板扎扎呢，才能保证抄出高品质的纸张。抄纸不容易，也赚不了大钱，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毁在自己的手里呀。”高世贵的话让我深受感动，我知道，这就是一个手艺人最朴实的思想。抄纸人家的生活其实很清苦，但高家岭的抄纸人对这个行业的尊敬和认真却从来不打折扣。高家抄纸传承的不仅仅是一种技艺，更是一种根植于血脉深处的严谨求实的生活态度。

临别的时候，我们谈到了机械化生产对手工抄纸市场冲击的话题。高世贵一方面和我们介绍了手工抄纸独特工艺较之机械抄纸的优势，还说了他一直藏在心里的一个想法：除了继续生产民俗用纸，以满足周边寨子乡亲们的需求，他还想用这原生态的纸做成食品包装纸，或者做成方便纸袋，用于取代传统塑料包装袋，毕竟自家生产的草纸可是纯天然无污染。我惊叹于这个敦厚的中年男人身上的济世情怀。也许他的愿望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实现，但我相信，高家人已经找到了手工抄纸传承的新方向。

时代的洪流，犹如大浪淘沙，剩下的都是真金。纯手工制作的高家抄纸，在时光中洗尽铅华，它的神韵和风骨，将依旧延续，并充满新的生机。

责任编辑：杨耿耿杨荣华

主 　　编：张婷婷尹治钦

总 　　编：姜家邦

投稿邮箱：